實証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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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證史學(法語:Histoire positiviste/École méthodique[1]:4,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初期西方史學的主流思潮,尤其盛行於法國德國。實證史學受到實證主義哲學啟發,力圖使史學成為一門科學,重視史學方法論、客觀敘事、史料搜集和考證,期望建立完全客觀的歷史敘事,其理論總結於朗格羅瓦法语Charles-Victor Langlois塞諾博斯法语Charles Seignobos合著的《歷史研究引論》(Introduction aux études historiques),代表史家有英國亨利·巴克爾,法國丹納古朗治,德國蘭普雷希特英语Karl Lamprecht。實證史學的出現,使西方歷史學得以獨立和成熟,產生不少資料豐富的巨著,包括歐內斯特·拉維斯法语Ernest Lavisse主編的《法國通史》(Histoire de France depuis les origines jusqu'à la Révolution)、他與倫保法语Alfred Rambaud合編的《世界通史》(Histoire générale),以及阿克頓計劃的《劍橋近代史》(Cambridge Modern History);但其理論有不少缺陷,過於理想化,實行上有不少困難,並且研究範圍較狹窄,缺少宏觀的歷史論述,對社會史和經濟史有所忽略,其理念受到社會學哲學兩方面的批評,典範地位在1920年代以後被年鑑學派取代。

實証史學作品,歐內斯特·拉維斯法语Ernest Lavisse主編的《法國通史》

起源

實証史學受實証主義哲學啟發。以孔德為代表的實証主義,倡議以自然科學的方法研究人事現象,利用科學方法精確而客觀地鑑定及描述社會現象,繼而找出人事現象的因果規律[2]:28。「實証」就是指實在、有用、精確。實証主義重視事實,將知識嚴格限定在實証的範圍,對史學的最大影響,是對事實的要求[3]:211、217、221,促使史學家提倡批判、考訂和審查史料,使歷史研究更為嚴謹。此外,實証主義力主把史學當作科學,受其影響,實証史學相信史學可以成為一門科學[3]:224-225、232。但實証主義主張研究規律,實証史學則主張歷史事件獨特而無規律,二者目標其實大相逕庭[1]:13

發展

 
蘭克史學帶到法國的摩諾德法语Gabriel Monod

先驅

實証史學以德國蘭克學派為主要代表[1]:4。蘭克強調考証和批判事實,成名作是《羅馬和日耳曼人的歷史》(1824年),強調要弄清事實,恢復歷史本來面目,即「如實直書」,嚴厲批評意大利史家馬基亞維利弗朗切斯科·圭恰迪尼二人錯誤運用史料。由於蘭克推崇歷史事實,蘭克史學被視為實証史學的代表[3]:208,蘭克亦受推崇為「這一學派中最偉大的歷史家」[4]

全盛期

19世中後期,實証史學成為西方史學主流,在學術組織中確立權威與規範,佔據各學術機構的要職[1]:4[5]:488,在德國,蘭克弟子眾多,專精政治史,在學界舉足輕重,盡佔各大學歷史系教席[2]:45、24。實証史學代表史家,有英國亨利·巴克爾,法國丹納古朗治,德國則有蘭普雷希特英语Karl Lamprecht[3]:218亨利·巴克爾的《英國文明史》(History of Civilization in England)指出歷史並非由形而上的力量所控制和引導,而是無異於自然現象的,可以進行科學分析,在英國史學史上具有重要的轉折作用[3]:219。實証史學建立史學理論,探討歷史研究的方法、手段、程序、史學的認識論,建立實証史學模式。1866年,法國史家貝爾納爾(C. Bernard)在其《論史學批判》中提出歷史研究的步驟;古朗治強調資料與史學研究的關係,其《古代城市》(1864年)成為法國19世紀最重要的史學著作之一[1]:6-7

19世紀中後期,德國蘭克學派影響日大,促使法國實証史學更加完善。1876年,曾留學德國的摩諾德法语Gabriel Monod創辦《歷史雜誌法语Revue historique (France)》(或譯《史學評論》),聲稱「植根於事實」,「摒棄政治與哲學理論」,這一學報標誌了法國實証史學確立主流地位,增大蘭克學派的影響[1]:7,使蘭克學派在法國開枝散葉,與法國實証史學潮流匯合。實証史學支持者許多成為各大高等院校教授[2]:54。1898年,朗格羅瓦法语Charles-Victor Langlois塞諾博斯法语Charles Seignobos合著《歷史研究引論》(Introduction aux études historiques),總結實証史學的理論,力圖建立科學的史學體系,反對神學史觀和歷史哲學,其書被法國許多高等學校都引為教材[1]:9[3]:222。而240卷《法國史料集成》、歐內斯特·拉維斯法语Ernest Lavisse主編的18卷《法國通史》(Histoire de France depuis les origines jusqu'à la Révolution),以及他與倫保法语Alfred Rambaud合編的12卷《世界通史》(Histoire générale),都是當時最有影響的史學成果[5]:488

被取代

20世紀初,實証史學分割歷史、突出歷史偶然性的做法,受到社會學和哲學兩方面的激烈批評,為史學典範的改變做準備;西米昂法语François Simiand等史家也挑戰實証史學的方法論。1920年代末,法國年鑑學派出現,形成新史學潮流,迅速成為新典範,取代實証史學的主流地位[5]:490-493、496,堪稱法國史學革命。二戰以後,除了年鑑學派,德國新社會史、美國新史學及英國的左翼史學等新學派亦告興起,部份史家亦承認史學根本沒有絕對的客觀,放棄將史學提升至科學的幻想[2]:52、37、89-92。在德國,蘭克史學到1950年代則仍佔主導地位[3]:223,1960年代以後,信徒逐漸減少[2]:35-36

對中國史學影響

中國20世紀共經歷了四次實證史學思潮:先是世紀初的「為歷史而治歷史」思潮,以梁启超于1901、1902年所发表的《中国史叙论》和《新史学》为基础;后二三十年代的「把歷史學語言學建設得和地質學、生物學等同樣」的新歷史考證學,80年代初的「回到乾嘉時代」,90年代的「振興國學」與「南北二陳」,[6]最终形成中国有别于西方的新实证主义史学。

宗旨

 
法國實証史學代表古朗治

實証史學相信,史學可以成為一門科學,歷史真相是存在的,揭露其全貌亦指日可待[3]:232。歷史的實証研究,可以達到完全的客觀,揭示出歷史的真理[1]:4古朗治強調史學是一門事實的科學,必須禁絕一切抽象概括、形而上學,讓歷史事實說話。他們力圖在歷史研究中貫徹實証、科學的原則,強調對歷史事實進行科學處理,與傳統史家著重敘述很不相同[3]:221、218

實証史學強調史學研究的客觀性,最重視歷史事件,力求重構史實原來面貌[2]:55,史家職責,是真實地、不折不扣地敘述過去發生的事。歷史寫作中,毋須思辨性的理論,史家與其研究對象之間不存在依存關係,根據經過嚴格考訂的史料所展示的歷史事件,本身已顯示了發展的因果[1]:4

實証史學堅信歷史文獻,以客觀驗証及史料批判為中心[2]:54-55,提出「史學僅是資料的編纂」,史料收集和鑑定是主要工作。為了達到完全客觀,要嚴格考訂史料[1]:9、4,鑑定史實時力求審慎精確,在表達和敘述上力求不偏不倚,離開史料即不作任何陳述。古朗治強調無史料即無史學,史家必須研究各種古代文獻,才能避免當代的偏見,精確地展現前人的生活[3]:232、221

方法論

法國史家貝爾納爾《論史學批判》提出歷史研究的4個步驟:1.分析選擇歷史事件;2.在此基礎上,對歷史事件進行分類;3.對這些事件進行定義和定性;4.分析各定義、各事件之間的聯繫。其後實証史學的發展,進一步改善這模式[1]:6丹納主張研究歷史,首先必須盡量尋找事實,然後尋求各事實間的聯繫,他推崇德國史家的史料批判方法,認為可以提供精確可靠的事實[3]:211、220

朗格羅瓦法语Charles-Victor Langlois塞諾博斯法语Charles Seignobos總結實証史學的方法論,他們將史家工作分為4部份:首先是搜集史料及分類,其次嚴格考証史料,判定史料真偽及可信性,然後比較幾種史料以組成事件,藉演繹及類推,建立事件關係,最後綜合和聯結各事件於一個總架構中,將相關史實組織成一個有邏輯關係的整體,填補史料空缺,選擇重要事件加以敘述,並加以概括[2]:55[1]:9。按照朗氏二人的方法,史學研究可由不同等級的人來完成:文獻和圖書館人員作第一步資料整理工作,年輕和初級研究員致力於專題研究,如一個村莊、一場戰役等;最後才是大學教授,綜合各專題研究,寫出信史;全面的綜合,由各類專家共同完成,如歐內斯特·拉維斯法语Ernest Lavisse主編的《法國通史》,以及他與倫保法语Alfred Rambaud合編的《世界通史》,皆是各專家綜合著作[1]:8-9

成就

在實証史學興起之前,史學家幾乎就是哲學家[5]:491;在英國,由教士及政治家寫成的史書充滿強烈的個人政治與道德觀,史學距離專業化尚遠[2]:49。實証史學在19世紀中後期成為史學主流,促使史學科學化,首次建立歷史學的方法論,西方史學至此擺脫哲學、文學以至神學的束縛,得以完全獨立發展[5]:491、488,進入成熟時代,與哲學、文學、經濟學等區分開來[1]:1、9,堂堂正正成為一門學科,不再是文人的業餘技藝[2]:21克羅齊指出:「幸虧有了實証主義,歷史著作才變得不那麼幼稚,著作中的事實才變得較豐富。」[4]當時史家充滿信心,摩諾德法语Gabriel Monod聲稱:「我們的世紀是一個歷史學的世紀。」[5]:488

理論缺點

 
著重政治史與軍事史的《史學評論法语Revue historique (France)

要完全實踐實証史學宣佈的信條,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實証史學主張摒除史觀的影響,實際上很難做到[1]:14,不能將主觀價值和科學精神徹底分開,如法國史學作品往往呼喚法國人團結共抗外敵[2]:54-55,英國亨利·巴克爾把地理環境作為歷史演進的決定性因素,丹納強調人種、時期和地點三項作為歷史的決定性因素,都是史觀影響歷史研究的例子[1]:14。一戰期間,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等參戰國的史學,許多都受政治主導,把史學變成政治宣傳工具,更反映出歷史並無絕對客觀的答案[2]:83-84

強調史料的齊全和完整無缺,使歷史學可能變成史料學,資料匯編「偽裝」為歷史[4]。史料會有新發現,史料定義亦會擴大,史家根本難以真正掌握全部史料。1904年,朗格羅瓦法语Charles-Victor Langlois感嘆,各類歷史資料集及參考書「從未真正地完成過」。而且依靠史料,亦不能達到客觀的歷史,因為文字材料由人記下,記載時已經帶上了當事人的標準和好惡。面對矛盾的史料,史家又須作出他的選擇,因此強調史料是遠遠不夠的[1]:10-12。實証史學使歷史研究「微觀化」,題目越小,就越容易掌握全部材料,但歷史也就失去其整體性,通過這種支離破碎的專題研究,人們無法真正認識歷史本身。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法國歷史著作主要是專題論文,宏觀的史書極為少見。著作中堆集大量材料,作者的評論或分析只佔極少幾頁[1]:10-11

實証史學理論限制了史學的領域。文字史料大多記載和反映政治變遷、戰爭過程和外交成敗等,所記的多是國王、大臣、將領等大人物,似乎他們操縱了歷史進程。依靠這些史料所寫出的,主要是軍事史、政治史、外交史和大人物傳記。歐內斯特·拉維斯法语Ernest Lavisse的《法國通史》、阿克頓計劃的《劍橋近代史》(Cambridge Modern History)14卷,都屬其例[1]:12。在20世紀初,作風保守的《史學評論法语Revue historique (France)》刊登論文2/3仍屬人物傳記、政治史和軍事史,不太注重社會史及經濟史[2]:55。這種史學研究的局限,在20世紀受到嚴峻挑戰[1]:12

批評

20世紀初,實証史學所受批評主要來自社會學涂爾幹等社會學家視歷史學為輔助學科,只是收集和整理事實。實証史學強調事件的特殊性、歷史並無規律,又強調史家只是被動地反映史實,社會學便貶低史學研究的科學性與合理性。實証史學史家塞諾博斯法语Charles Seignobos等曾與社會學家進行論戰,實証史學處於守勢[1]:17-18。哲學家如狄爾泰克羅齊文德爾班等,則質疑實証史學的客觀性和有效性,否定史學實証化的成果,希望史學重新哲學化[5]:491-492

参考文献

  1. ^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姚蒙. 《法國當代史學主流:從年鑑派到新史學》. 香港: 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1988. ISBN 9789573206606 (中文(繁體)). 
  2. ^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麥勁生. 《近代史學與史學方法》. 台北: 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 2000. ISBN 9789571121949 (中文(繁體)). 
  3. ^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王晴佳. 《西方的歷史觀念:從古希臘到現代》. 台北: 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1998. ISBN 9579449651 (中文(繁體)). 
  4. ^ 4.0 4.1 4.2 克羅齊. 〈實証主義的史學〉. 《歷史學的理論和實際》. 主題閱讀網. [2014-08-17].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4-07-14) (中文(简体)). 
  5. ^ 5.0 5.1 5.2 5.3 5.4 5.5 5.6 姚蒙. 〈法國年鑑學派〉. 何兆武、陳啟能 (编). 《當代西方史學理論》. 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6: 487–549. ISBN 9787806812532 (中文(简体)). 
  6. ^ 侯云灝. 20世紀中國的四次實證史學思潮. 史學月刊. 2004年, (7期) [2015-09-23]. (原始内容存档于2017-10-01). 

外部連結